来源:三明日报
●方 叶
我家小楼的窗下,横卧着一块长方形的空地。面积不大,却是黑黝黝的腐殖土,让人喜欢得很。在生活空间越来越狭窄的今天,能拥有这么一块可以自由支配的空地,谁说不是一种幸运,一种奢侈。我在空地上栽种花草树木,间或一些时鲜的蔬菜瓜果,一年四季,常把闲暇时间泼洒在那里。有时晨起理荒秽,待月荷锄归;有时倚杖柴门外,临风听暮蝉。更多的只是漫不经心地散散步,排遣心中的郁闷与烦躁,感受绿叶、花香和果实带来的愉悦。每当久坐书房疲惫意倦时,就到窗下走走。独立花树丛中,低头觅虫啾,仰头望云月,静听竹吟啸。小楼因了这块空地显得舒展,灵动起来,窗下则成了我一处心与身可以自由出入的空间。
或许世间的窗口形态各异,因此演绎出的窗下风景也五彩纷呈。小时候,家住深山小镇,每天清晨总是在急促脚步声中醒来,顺窗望去,只见青石板街上,一个个早起的人挑着粪桶、箩筐匆匆赶路,我似乎听到他们沉重的喘息声,内心感受到山里人的艰辛与勤劳。中学毕业后,我穿上军装来到一座风狂浪涌的海岛上。哨所的窗下就是浩瀚的大海。几乎不分白天黑夜,阴晴雨雪,都要跟大海耳鬓厮磨。每当望见蓝蓝海面上驶过的舰艇、渔船,心胸突然变得异常空阔邈远起来。大海以其慷慨豪爽,富饶丰盛,让人们充满了向往与憧憬。然而,一旦台风来袭,惊涛拍岸,浪花飞卷,大海又以其冷峻与严酷磨砺着人的意志和品格,让我深切感受到守岛军人肩上的职责。后来,成了林业工作者,经常穿越在苍苍莽莽的密林中。记得那年,到武夷山森林普查。白天翻山越岭,夜晚宿在溪谷山涧的茅棚草屋,常常半夜醒来,山月临窗,盈耳是泉咽风鸣、虫啾鸟啼,山野的宏博与静美蓦然间充满胸间。一个风狂雨急的秋夜,气温骤降,我泡了壶热茶,临窗而坐,透过漆黑的夜幕,远方闪烁的灯光寒星般扑入眼中,心头禁不住一颤,无端念及山外的城市来。不知此时此刻,在那一扇扇窗下,人们在忙些什么?忍不住自问,又有谁也像自己这样,窗下怀想,想起深山野林中的人?想着,竟有一丝淡淡的凄清与惆怅爬上心来。
然而,能够真正做到“置酒临风轩,聊以舒烦忧”,把窗口当成心灵与外界交流特殊场所的人,恐怕不会太多吧。窗永远是宽容大度的,容得下如海的欢悦,也承载得起如山的悲哀。因此,窗不仅是视觉、听觉和嗅觉的通道,更是心灵的一种通道。临窗,不妨说是体验生命种种感受的一条捷径,是给拥挤的心灵带来一方舒展开阔的空间。尤其是当你独自徘徊在窗下时,没有任何干扰,尽可以放纵自己的思绪,上天入地遨游、驰骋,让精神得到最充分的自由和享受。窗下连接着家与窗外的世界。一般情况下,人们并不缺少窗下漫步的机会,但往往缺乏对窗下的珍惜与热诚。多少人为红尘所累,整天不是像陀螺般旋转于商海官场,就是沉溺于觥筹交错的碰杯声、震耳欲聋的歌厅舞池,哪来的“近挹荷花供几案,远邀山翠入轩窗”的心境和情趣。何况哪些五光十色的灯窗下,常让人眼花缭乱,心醉神迷。有一年到省城出差。临街旅店的窗口下,尽是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,以及车来车往的引擎声、喇叭声,我彻夜无法安睡,第二天一早就匆匆离去了。人这一生有太多的欲望煎熬,而窗前的清风明月,寒山远树,鸟韵蝉鸣,常可以洗涤肺腑,使人的心境宁静洒脱。
我还是喜欢小楼窗下的宁静与安逸。虽然偶尔也有修理电气、收购废品、送快递的吆喝声传来,但无车马喧,让人远离喧嚣又在世俗中。每天,那个清洁女工拖着板车,沿街清扫,哪怕天寒地冻,刮风下雨,她从来没有耽误过。有时我把垃圾自己倒进车子里。她总是轻轻一笑,说一声谢谢。其实,应该说感谢的是我,她的辛劳带来窗下的整洁、舒爽,让我体味到人间的一种温暖。